在浦东新场“四库书房”,一进门,夺人眼球的是高高悬挂在晾架上的土布,蓝色的、灰色的、深的、浅的,如旗帜在晴空中轻拂。这些土布都出自当今村民之手,自己织、自己染。我穿梭其间,深情抚摸,浮现许多关于土布的往事……
与浦东土布的缘分,可以追溯到我的少年时代。我出生在浦东张家浜河边,那时隔壁就有一户人家以织布为业,两台织布机日夜不停。我常常踮着脚尖,趴在他们家靠河滩的窗口,看着梭子来来往往,听织机发出好听的声音。这个绰号叫“大块头”的老板,每天早晨掮着成捆的土布去市场销售的时候,必会经过我们家窗口。上世纪50年代的事,现在回忆起来,他那厚厚的背影仍历历在目。
19岁那年,我离开浦东去嘉定谋生,土布情结仍在。每次下班之后,在嘉定老街行走,见当地居民或农妇身穿土布衣衫,或是一个蓝印花布的肚兜,总会吸引我关注的目光。
上世纪90年代起,随着对传统文化,尤其是江南文化的喜爱和理解,我开始有意识地关注并收藏包括土布在内的老物件。在嘉定州桥看到乡村农民贱卖的老土布,我和妻子殷慧芬就会成捆成捆地背回家,然后制成衣裙在各种场合“招摇过市”。
有一回,我们参加上海区县报刊的活动,时任《南汇报》总编的乔慧见妻子殷慧芬一身土布衣裙,笑说:“伲浦东也有的,殷老师欢喜,我改天送一匹给您。”殷慧芬笑得合不拢嘴,连说“好额好额”。不久,乔慧送来了浦东土布,蓝色线条将蓝灰夹白的底色分隔成一个个小格子,色泽富有层次又不失典雅。
与嘉定的土布比较,浦东土布门幅阔了许多,嘉定的门幅一般在尺许,而浦东的则有60公分左右。窄幅土布,做衣服有时需要多幅拼接,而浦东的宽幅就少了这种烦恼,这让我们欣喜。殷慧芬忙碌起来,落水,晾晒,再落水,再晾晒,随后喜滋滋地挟着它去州桥老街找裁缝做了条漂亮的裙子。
因为对浦东阔幅土布的喜爱,每次经过浦东新场等古镇,我们都会不由自主地驻足停留。有一年冬至,从奉贤滨海古园扫墓回来经过新场,在一家旧货店门口又见老土布,还是阔门幅的那种,一个当地老太指着其中一块绿白小格布说,这叫绿豆布。我问为什么叫绿豆布?她说,格子像绿豆一样小,就叫绿豆布。
又有一次,还是在新场古镇,看见有一家土布店挂有浦东非遗传承人的招牌,还有旧时留下的织布机。我问看店的老太:“你会织吗?”她说:“当然会。”我说:“你织给我看看。”她说:“侬又不买,我织给侬看做啥?”我笑了,买了两顶用土布制的帽子,她就坐下来织了。看着她的一招一式,听着织机的声响,我仿佛重新见到了少年时在“酒作坊”河滩旁那户人家织布时梭子来来去去的场景。
浦东土布工艺繁杂,织工精细。从棉花种植到成布,要经过轧、弹、干、纺、过、染、浆、织等十余道工序。浦东土布是对黄道婆棉纺术的继承和发展,历史悠久。几百年来,既解决了百姓日常生活中的穿衣问题,又给人们带来了美的享受,体现了它的历史价值、人文价值和实用价值。
之后,我也在浦东多次寻觅土布,花色的精彩纷呈让我一次次惊喜。条纹布、蚂蚁布、格子布、篾蓆布、井字布、绿豆布、梅花布、海棠花布、柳条布、水波纹布、挑花布等等,我都有见识。我还收藏了一块很少见的羽毛布,粉红的底色,一片一片的白,如白天鹅的羽毛,煞是好看。
浦东历史上名人辈出,这些名人与土布的关系也很密切。川沙的内史第是黄炎培的出生地,黄炎培曾在《延安归来》中写到土布。有文章回忆黄炎培:“先生自己平时身上的衣服也多是粗布所制,大都产自上海……”傅雷夫妇至死都与浦东土布在一起。张闻天、宋氏三姐妹乃至在浦东生活过的胡适,与浦东土布理应也有交集。
浦东在“美丽庭院”走访调研中,发现作为非遗的浦东土布纺织技艺在乡村中依然鲜活地存在,不少家庭至今仍珍藏着祖辈留下的土布和纺车、织具和织机,村民们的土布情结引起了浦东妇联等相关部门的关注,相继举办过许多次关于土布传承的文创活动,这一次地点安排在新场镇,“四库书房”是其中的主要活动场所。
“四库书房”那高高悬挂的土布,更让我激动。如果说,以往与我交集的土布大凡都是老的,有昔日姑娘出嫁时“压箱底”的,很少见有新织的。眼前,古镇把土布作为一种文化产业展现在我面前,纹饰在保留江南底色的基础上有新的创意,如闪电布,既传承了典雅素净,又融入了时尚元素,难能可贵。我惊佩之余自然更多的是兴奋。